第二十四章 迷津(1/3)
祖父,祖母,还有父亲默默的围了过来,凝视着中间的女孩。
高微抬起头,目光一一看向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庞,那是无数个不眠的夜晚,她在心里一点一点勾勒出来的,家人的形象。
她看向祖父,清隽的面孔上刻画着睿智的皱纹,老人向她微微一笑,捋着花白的胡子,慈祥而不失尊严。
高微看着他:“我认识您,您是青山镇上钱氏族学的钱仰山先生,一肚子学问,说话总是引经据典,案上供着戒尺却从来不用,对我这个附学来的学童也一视同仁。”
“有一次,”女孩声音低微有如耳语,“我被学堂里的孩子欺负,说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和笔墨都扔到池塘里。是您,走近蹲在池塘边哭泣的我,轻声安慰我,给了我一套新的房里消磨了一个下午,还手把手教我描红写字。”
高微目光透过那慢慢变得苍白的,老人的影像,看到了自己的童年,看到了那个温和睿智的老先生,甚至能闻到他书房中的书香和墨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那时我看着您的胡子,又长又白,和山羊下巴上的一样,它们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想,如果我有爷爷,那就应该是您的样子。”
“我想,如果您是我爷爷该多好呀……”
随着女孩喃喃低语,老人的面目慢慢变得模糊,五官如烛泪般消融流淌下来,灰白的幽灵发出一声呜咽,消融在越来越浓的迷雾之中。
高微又看向祖母,她梳着老妇人常梳的圆髻,头发一丝不苟的抿在发髻里,白白胖胖的团脸,富态又慈祥。
女孩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鼻端是深埋在记忆中的气息。
“……我在镇上被那群孩子欺负,他们不跟我玩,还拿石头砸我,围在一起打我,说我是扫把星,棺材子。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我过了好久才明白。后来,我打架厉害了,把他们狠狠揍了一顿,他们的父母便跑出来骂我……”
高微睁开眼睛,老妇人的圆脸和记忆中的另一张脸重合在一起。
“许姥姥,您跑出来,老母鸡护鸡仔似的挡在我身前,和那些人对骂,我记得您说——你们也只敢糟践没爹没娘的孩子。我拉着您的衣角,闻到您身上煮饭烧菜的油烟气,只觉得十分安心。如果您是我祖母,无论谁辱骂于我,一定会这样挡在我身前骂回去吧?”
老妇人的圆脸慢慢起皱,像纸糊的人偶被烧着,浓烟从她五官里冒出,火焰一闪,老妇人全身化为灰白的纸灰,片片灰烬飞散如清明的纸钱。
高微紧咬牙关,忍住了心底深处的不舍,看向父亲的幻影。
虽然那是幻象,孺慕之意却难以抑制。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没爹没娘,我一直很羡慕那些镇上的孩子,小芬的爹爹每次赶集回来,都能看到她炫耀新头绳。阿明的爹爹虽然打他,不喝酒的时候会用木头给他雕小马玩。钱叔,他没有家室儿女,虽然总是板着个脸,对我却很是照顾,会教我许多不懂的东西,从不嫌我问东问西的麻烦。”
男子的幻象如打湿了的宣纸,阴湿而卷边。
在发洪水的那天,钱叔抱着高微,在水里挣扎,大水漫来,在没顶之际用最后的力气将女孩推出绝境,那时的景象仍历历在目,高微永远不会忘记。
看着面前的幻象慢慢消散无踪,女孩心底涌上刻骨的寒意,如浸入三九严冬的冰水般,心间最后一点暖气都随着她颤抖的声音消散。
母亲的手抚过高微的头顶,女孩抑制不住颤抖,牙关打架,咯咯作响,她想说什么,却觉得舌头被冻住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可怜的孩子……”
母亲俯下身抱住女孩,幻象在袅袅消失,高微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贪婪的看着自己想念了十年的,从未谋面的母亲。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说:这是你用无数个日夜编织出的美梦,何必要较真?何必要执着?
只要你闭上眼,再睁开时,这一切都将成为真实。
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吗?
你不是一直想有慈爱睿智的祖父母,温柔娴雅的母亲,严肃又值得依靠的父亲吗?
只要闭上眼,他们就能陪伴你,呵护你,溺-爱你,弥补你十年来受到的委屈。
闭上眼,就在这个美梦里沉睡下去,这个梦永远不会醒来,你永远不会失去他们,永远不会有人伤害你……
声音如有魔咒般,充满了诱-惑,能勾起每个人心底最深的愿望。
高微的愿望是什么?她一直想要的是什么?她一直缺少的又是什么?
这是一个能弥补毕生遗憾的机会,还是沉-沦幻境的陷阱?
谁又分得清呢?
女孩的目光渐渐迷茫,眼皮一点一点的合上,这是她自己编织的梦境,美好得让人流泪,她想要的不过是凡人几乎都有的东西,只要她闭上眼,幻境就能持续下去,直到——永远。
大殿里,众人沉默的注视着渐渐沉湎于幻境中的女孩,这种人他们见过很多,不用说一个长于凡间的孩子,就是多年修行的修真者,也容易被觉迷津的幻境所迷惑,沉-眠于此,再也无法脱身。
察觉每个人内心深处最隐秘,最渴望的欲-望,编织出一个个的梦境,让进入此间的人沉迷不醒。
这就是觉迷津。
水镜中,女孩的双眼就要合上,她身周的幻影又凝如实质,过不了多久,她将成为又一个被觉迷津所迷惑,沉陷其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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