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逃离(1/1)

轮转日前十天，秋天的第一股冷风来临了。

它在永恒之森背后的冰原集结，在无边无际的茂密森林上空盘旋，跨过沉寂的死神海峡，登陆海神岛。长途跋涉并没使它的威力减弱分毫，凌厉的风面掀动海港中船只的缆索，吹得烟雾镇上大大小小的房屋咯咯吱吱响了一整夜。

莎婷半夜就被穿过阁楼缝隙的冷风吹醒，她把枕头换到小小床铺的另一头，勉强又睡了一会儿。天蒙蒙亮时，她再次醒来了，透过床边模糊的小窗，她看到外面有黑影在移动。

可能是爬满后屋墙的忍冬藤被大风撕拽下来了。莎婷心想。明天要下雨了。

她从被窝里钻出来，赶在身上的热乎劲消散之前，迅速地抓起床头的羊毛斗篷和羊毛裤套上。床下有一双崭新的绑带皮鞋，她拎起它，摩挲摩挲柔软的皮料，然后将皮鞋轻轻放到床脚。利索地穿上旧布靴，蹭蹭几下把羊毛裤过长的裤脚塞进靴筒里。在腰间绑好小号的藤筐后，她沿梯子爬下，蹑手蹑脚地穿过前厅，在晨曦的微光中打开屋门。猛灌进来的寒风吹得她打了个哆嗦，她快速地从门缝闪出。在窗檐下静立片刻，确认屋内的人还在酣睡后，她转身踏上通向雪松山的小径。

一夜之间，泥土小径上落满了树叶。另有一些残破的叶片在风中打着旋，像幽灵一般舞动。莎婷把斗篷上的扣子一直扣到下巴颏，拉紧兜帽，快步向山路的入口处走去。

微蓝的晨色无法穿透树林，曲折蜿蜒的山路几乎完全陷在黑暗之中。但莎婷并不担心，这是她十几年来走惯了的道路，她甚至不用低头看脚下。

说莎婷正在神陆五岛上最荒凉的山路上行走可能并不为过。海神岛本就是五岛中最荒凉贫瘠的一座，位于狭长海神岛东北角上的烟雾镇则是一个几乎没有外人会踏足的偏僻小镇，而这座小镇后方的雪松山更是人迹罕至。

春秋两季，烟雾镇雨水多。大雨中雨小雨，没完没了、下个不停。这条山路上全是稀泥，走两步就浑身脏兮兮。冬天则更糟，尖叫着的寒风从海峡那边吹来，穿过树林的风面像小刀子一样锋利，不管你穿多少都没用，走在山路上“刀风”时不时的就给你来一下，划破脸皮，露出血肉。

但是这里的夏天很不错。

莎婷最早的几段回忆都跟这里的夏天有关。

从雪松山平缓的山坡上，许多良姜次第生长着。六月到九月之间的夏季，良姜会开出雪白的小花，手掌状的叶片散发出清凉的香气，很多人都喜欢的败火药茶就是用这植物的叶子制作的。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会带上哥哥，把莎婷背在背上，来雪松山上采集良姜的叶片。

那时，她家开一个小药店，妈妈会用良姜叶子配制一种药膏，是店里最受欢迎的商品，因此他们需要在夏季收集很多这种叶子。母子三人经常会在雪松山上的树林间待上一整个下午。妈妈在林间草地上铺开一块柔软的毯子，把莎婷放在上面，哥哥不时会趴在她身边逗逗她。

莎婷婴幼儿的记忆中有很多仰视林间天空的片段，无一例外都被淡淡的清甜味道包裹。

两岁以后，家里的小药店一度生意特别好，妈妈要留在店里照看生意。夏天的清晨，哥哥会单独带莎婷来采良姜叶片。他担心幼小的妹妹一个人留在林间空地上会害怕，就一直大声唱歌。

“除非鲜花不会从枝头上落下，除非芳草不会在大地上枯萎，除非你会爱上渺小的我；除非太阳从西边升起，除非群星在白昼闪烁，除非你会爱上平凡的我。”

那婉转的歌词并不是七岁的哥哥所能理解的，只是妈妈平日里经常唱起这首歌，他无意中学会了。歌声在山谷和树林中回荡，小小的莎婷靠在大大的药篓旁聆听着，哼唱着，帮忙把带着露水的叶片铺平。

有一次，爸爸中途上山来拿叶片。莎婷记得他看到他的小女儿正坐在草地上煞有介事地一片一片铺平叶子并咿咿呀呀唱着情歌时，高兴的简直无法形容。他抱起她，挎上还没装满的药筐，以最大的步伐向山下的家中跑去，边跑边用硬邦邦的胡茬去扎莎婷柔嫩的脸蛋，并且大声唱起那首歌。他洪亮的歌声得到他女儿稚嫩嗓音的回应。

“诸神保佑！”妈妈从窗户里看到丈夫怀里抱着小猫似的女儿迈着冒失的大步从山上冲下，惊慌地从家中跑出，“沃塔，你会晃断孩子的脖子的！”她大喊。

爸爸冲到她面前，兴奋地嚷嚷：“这孩子太聪明了！她真像我！她会收好叶子，还会唱我们那首歌！”他抓住莎婷的小手，左右摇晃着。“快，唱给妈妈听！

莎婷咯咯大笑，应声唱起来。夏日阳光下，妈妈明媚的笑脸是莎婷珍贵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