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万一寺（8）(1/1)

那时的骋蛟年纪小，觉得天天把她带在身边的爷爷奶奶比忙碌的爸爸妈妈更爱她，而且爷爷奶奶展现给她的世界要比爸爸那层层的设计图和妈妈那空旷的温泉殿有趣得多！

小菜园、三时早市、光影斑驳的妙法山、巨大热闹的温泉城、叮叮咣咣热气腾腾的打铁厂……小小的骋蛟拉着爷爷奶奶的手，无忧无虑地走啊、看啊、学啊、问啊，她觉得比起那些晨钟上学，暮鼓归家的小朋友们，诸神真是单单偏爱她！

她记得冬天的晚上，妙法山上静静地落着雪。在温暖的被窝里，奶奶把她搂在怀里讲故事，讲的正是她最爱听的人神战争时的传说。

诸神封印毁兽，英雄们战败野蛮人！金乌神鸟为痛失手足的阿波罗娜揭掉了束剑之环，拔剑出鞘的女神勇敢而强大，她为了保护神陆五岛升起了叹息之山！被狡猾的迷幻之女们陷害的死神塔达洛斯死时，愤怒而心有不甘，他庞大的身体化作了永恒之森，成为影陆蛮族永远无法逾越的屏障。因自己的嫉妒之心而眼看丈夫战死的月神阿尔弥斯死时羞愧懊悔，她舍不得刚刚出生的儿子，倒地化作了战神岛的嗜血森林，永远保护着儿子的岛屿。而酒神迪俄斯……骋蛟认为他的死是自作自受！他的神性随白玉金脚杯一起消失了，原本属于他的岛屿也沦落为肮脏恐怖的影陆，被叹息之山隔开，永远在幻影和痛苦中挣扎！

“那是因为酒精只能制造幻觉却不可能创造奇迹！”奶奶会认真的告诉怀中那小女孩儿。“现在，听着落雪声睡觉吧骋蛟小人儿，愿诸神守护你的梦境！”

奶奶亲吻她后离开。小小的骋蛟偷偷从被窝里钻出来，光着脚走到房间的门口，门上挂着阿波罗娜的神像。

女神身着金袍，手持宝剑，金乌在她身侧昂首振翅，一如温泉神殿中的巨像那般庄严。

她轻轻地跪下，两只小手放在额头，手背贴眼，虔诚地祈祷：“伟大的阿波罗娜，请答应我，别让爷爷奶奶突然离开！给我们金光，让我们一家一起去宁静山吧！我是骋蛟·骸骨！我会永远爱您！崇敬您！”她双手翻开，睁开双眼，抬头仰望。女神面容高贵，眼神慈悲。她安心回到小床上，听着落雪声，慢慢睡去。

诸神没有守护她的梦境。女神也没有回应她的请求。

“骋蛟小人儿！你怎么这时候来这儿？”

那是爷爷。骋蛟从门口的青石台阶上起身，看到爷爷正站在通向院子的小路尽头。

他已经换上了墨绿色亚麻布的袍子，腰间扎一根棕色的亚麻腰带。骋蛟发现他剪短了头发，新短发更显出他消瘦的脸颊以及额头上深深的皱纹。他一手拄了一根自己削的拐杖，另一只手不自觉地向后按着腰。

骋蛟心里难受极了，她极力忍住鼻酸和眼泪。

爷爷老了这么多！

骋蛟小时候他会抱着她上山。骋蛟大些爷爷就在前面跑，骋蛟在后面追。就在几年前他也还能不费力的和孙女并排走，怎么现在竟需要拄拐杖了！去新月危地路途遥远，要乘船渡海，再走上很远的路，没人知道那路到底怎么走，爷爷在路上要吃多少苦啊！

“爷爷，你别去！你……你难道不会舍不得我么？！”

话语未经思量便脱口而出！骋蛟注意到爷爷脸上讶异的表情中透出一丝哀伤。老人显然没有想到骋蛟会在轮转日当天挽留他，而他最最牵挂的小孙女问他是否不在乎她让他心口一阵疼痛。

“爷爷，我的意思是，也许再过一年，明年去不行么？”骋蛟着了慌，她向老人快步走去双手在空中比划着，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你看，我再过一天就要去金乌院了，我是湖滨成学的首席，这您是知道的！您难道不想去看看我的入学式么？明年的升级考试，我想努力拿到第一，我一定会努力拿到第一！那是金乌院的第一啊！您不想看着我拿到么？！”她走到老人面前，双手按住老人瘦瘦的肩膀，她再也无法控制涌上双眼的泪水，“爷爷！我想你的时候，来这院子找你，你却不在，我该怎么办啊？！”女孩儿大哭起来，泪水滚滚落下，“你知道的，我太想你了！我离不开你！我怎么办啊！”

看着一向好强有主见的孙女像小孩儿一样放声大哭，老人也禁不住流下了泪水。他一只手拢住骋蛟的脸颊，另一只手颤抖着想为她擦去眼泪，却又担心一路上山手脚并用，手上的泥土弄脏了孙女的脸蛋。他支起胳膊，用衣袖轻轻地蘸去骋蛟的眼泪。

这孩子真是长大了，那跌跌撞撞的小宝宝现在长得比他还高了，他得稍稍踮脚才行，妻子知道的话一定高兴的不得了。

想到这儿，老人的心情稍稍好转。

“好孩子，先别哭。我们进屋去好不好？”

骋蛟点点头，抽抽噎噎地挽着老人的胳膊进了屋。

屋子已经打扫完毕，桌子、柜子、床铺上都空无一物。家中的书籍，衣物和几件值钱的金玉器皿几天前就分类收好，捐给了万一寺。

老人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骋蛟知道刚才的话本不该说出口，那改变不了什么，只是会让爷爷难过。

“骋蛟小人儿，你……还记得奶奶么？”爷爷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