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2/2)
继子视若己出,算得上是人格高尚了;却又为了继子要卖掉女儿,因为女儿是赔钱货,没有用,不能给父母养老。……逻辑何在。
不,其实逻辑很清楚。总的来说就是儿子大过天,不管是不是亲生的,总得有个儿子才行。
“现在我爸没了,”她扯动嘴角想笑,失败了也不着急,就这么木着一张脸又继续说,“家里……只有我继母和她儿子,我回去之后联合一群亲戚把她赶出了门,然后又把老宅送出去了,看他们怎么分。”
“好!”我鼓掌。
“好个屁啊。”李衿说。
她闷闷不乐地撇开头,上床躺着去了。
水杏假装打游戏,其实暗地里竖着耳朵听我们说话。见李衿拉上了窗帘,她游戏也不管了,使眼色叫我和她出去说。
我传音过去:“你忘了自己是个妖怪了?”
“卧槽要死了!”她的嗓门儿在我耳边炸响,“什么叫我忘了我是个妖怪!你还能忘了你是个人不成?!我们有规矩!人类居住区内不允许用法术的!最多就能化形而已!”
“……我说了我不是你们居委会的成员。”
说是这么说,我还是跟着她出了门,穿过长长的走廊,进了末尾用来晒衣服的阳台。这时候天气还不冷,不少学生都把被子、床垫拿出来晒,长长的隔间里,一条两条绳子,三床四床被子,五颜六色的床单挂在绳子上,肖似古时候的染坊。
但染坊大多使用竹子搭架子,有矮房的房顶那么高。宽而长的麻布、丝绸挂在上面,像一个回旋环山的古城,无风是城墙,有风是彩云。大风刮过,布料的下摆像雨水般淅淅沥沥,溅起涟漪。
在另一个世界,染坊不叫染坊,而称为青舞。
青色的青,舞蹈的舞。
那是因为另一个世界盛产一种青色的矿石,这种矿石常见得就像本世界的鹅卵石一样,名字也很通俗,就叫青石。每当家中的妇女纺织出一批布,就会差遣自家半大不小拖着鼻涕的孩子出门捡上一箩筐,孩子们用矿石在祖母、在母亲、在长姐的手中换取一小块饴糖,然后女人就用准备好的河水——必须是中游的河水——开始熬煮这青色的石头。
大锅上袅袅漫出青烟,像大火中腾天而起的光点。
在合适的季节,全天下的云都是青色的。
它闻起来是一种很特殊的苦香,颜色那么艳丽,气味却很清淡。因为这样的特性,向来广受文人雅客的偏爱,所以也不显得低贱。染剂制成后不仅颜色好看,巧手的妇人能调出四季来(我曾见过高明的调色师调出雨后天晴的颜色,染出的长裙最终落在公主的衣橱里),还有防虫剂和柔软剂的作用,不褪色,不易脏,不沾油,方便清洗,物美而无任何替代品,百搭百用,最妙的是,哪怕是最昂贵的染剂,也必须添加青石作为调和,否则洗涤后会不复艳丽。
青石虽普通,却是不可缺少的东西。
这香气在许多贫苦的百姓身上一生都不会淡去。他们穿着廉价的染料染成的衣衫,出生时这苦香擦拭躯体,年幼时用苦香的边角料做成肚兜,成人后缝做苦香的外套,学子离家、女儿出嫁、丈夫远行,行李里总是苦香弥漫,死去了,也要裹着苦香的寿衣……
三尺微命,一介青衣。
这苦香将一生都说尽。
有时候你觉得他们很愚蠢。
但你总是原谅这份愚蠢,偶尔你甚至还会觉得这愚蠢也很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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