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一章(15)画眉人去玉篦存(1/2)
婉莹说完这句话,就转身出了澎涞的书房。书房内灯烛明亮,院子里却只有一弯月,渐渐沉入西天。方才苏准并不曾认出自己,当初的侍书,不过是青罗身边的一个陪衬而已,就算苏准曾无意识地瞧见自己一眼,隔了这样久,也早就忘了,更不会知道自己是谁。然而自己到底假扮过公主,这个王府中,这个京城里,总有人见过,总有人记得。澎涞叫自己蒙上脸面,也就是因为这一点。
可是他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就算是有人看见,就算是有人认出,他若是心里坦荡,又何须畏惧人言呢?可见他虽信了自己不是侍书,心里深处,却还是害怕自己是侍书的。其实她心里明白,澎涞害怕的,并不是人言。涵宁公主,如今正好端端地在蓉城做着王妃。而她,连公主当初身边的陪嫁也都不再是了。侍书不过是一个寻常女子,就算嫁给他,也是名正言顺。
婉莹心里明白,他害怕的,其实只是自己的心罢了。他害怕面对自己曾经的欺骗和伤害,害怕眼前的这个人,是那个因为他而死的女子。方才那一瞬间,她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她就是要逼迫他一回。若是他真的愿意与她在一起,就要放下一切顾虑,就算她长着和侍书一模一样的脸,就算她真的是侍书,他也不再畏惧。
她原本只想着换一种身份与他相逢,可是如今听他忽然提起婚嫁,她却又想,若是她要永远留在他身边,他非得放下这个心结才可以。自己已经放弃了属于侍书的所有,唯独这一张面孔,她无法改变,也不想改变。她已经一再让步,唯有这一点,是她给澎涞的唯一一点试炼。若是他真的能够和一个与侍书一样面目的女子相伴人前,她也愿意永远咽下她就是侍书这一个秘密,甚是忘记那些血泪。
婉莹心里苦笑,她对澎涞的心思,永远是这样的矛盾。她曾经想过要为死去的侍书讨一个公道,可如今相逢,竟又渐渐地想要原谅。若是她能够光明正大地在他身边,她甚至愿意放下所有,重新活过一回。
夜色已深,乌衣巷中已空无一人,虽是夏夜,却也听不见一声蛙声虫鸣,倒有些寒浸浸的。韩丞相府的绿意幽深,渐渐显得有些诡谲。家中有丧事,府中点着许多白色灯笼,更添了几分凄清味道。
后园中更寂静,连巡夜人的灯笼也无,一片暗沉沉的夜色。一条鹅卵石漫的小径蜿蜒曲折,延伸到一片最密的林子里消失不见了。从枝蔓里穿过,这一处种着无数夹竹桃花树,花树上秘密地开着星星点点的白花,倒好像是一盏盏小小的素白灯笼。这一带夹竹桃枝叶分外葱郁茂盛,一株一株极是高大,隔开了外头的所有,拥簇着小小一所房舍。屋檐下也点着一盏素白的灯笼,隔着窗纱,里头隐隐露出一点幽暗的光来。
清珏正坐在这一间屋子里,看着满室的画出神。这一间屋子不大,两侧墙壁上却都满满挂着画卷,画的俱是夹竹桃花。只是一半墙上是用工笔画的是红花的夹竹桃,不论花叶笔触俱是细腻精致,像是女子所绘。画卷一共四幅,那花朵儿从初初含苞,到韶华胜极,各个不同。画卷顶上绘着月亮,从柳眉新月,一直到十五银盘,各具风姿。那一朵朵夹竹桃的红花,衬托在石青石绿的丰润枝叶之间,犹如开在眼前一样娇艳。
另一边墙壁上一样也是四幅,画的却是白花的夹竹桃,花朵不施朱粉,连枝叶都只用浓淡墨色绘就,笔势苍莽写意,与红花的画卷显然不是一人,倒像是男子所为。那画上花朵簇簇,被墨色勾勒烘托而出,纵然开的袅娜盛极,也带着几分凄清意味,后头两幅花势更渐渐残败了下去,似乎经过雨打风吹一般。画卷上头一样都绘着月亮,却是从圆满月轮到残月如钩,渐渐沉落下去。
清珏默默从怀中取出绢袋,取出里头里头的玲珑折扇,小心展开,如团团一轮满月。中间横过一枝青翠枝条,开着雪白的几朵夹竹桃花。折扇边缘一连绘着四个月亮,东升西落,各自不同。底下缀着一枚玉珏,一样雕镂处夹竹桃花叶相依的花样。
清珏抬头又望了望正中悬着的一幅字,笔势瞧着遒劲有力,却又清秀雅致,上头写着几行诗句,“芳姿劲节本来同,绿荫红妆一样浓。我若化龙君作浪,信知何处不相逢。”清珏从来不曾想过,自己竟然有一日,会到了这里来。看见眼前的画卷,还有手中的折扇,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清珏正想着,门上却忽然响了几声,清珏一惊,便道,“进来。”进门之人,正是韩信知。漏夜前来,信知却也并不觉得自己唐突,反而提了小小一个食盒儿出来,笑道,“本来是想请姑娘喝茶的,这一会却又想喝一杯酒了,姑娘可愿奉陪?”清珏有些惊讶,却并没有多说什么,便点了点头。
信知便给清珏满上,二人喝了一杯,清珏只觉此酒方向殊异,初品有桃花甜香,馥郁醉人,如三春风景,再品却有竹木清芬,略带着一丝清苦,倒像是雪压竹枝的寒冬冷冽。回味之间,似乎有无穷的意思要说,却又说不出口。
信知见清珏沉思神色,道,“姑娘也品出韵味了。此酒名为无言,乃是家父亲手所酿,连我也不知这酒是如何制成,才能有如许风味。”见清珏不说话,信知又淡淡一笑道,“在下韩信知,姑娘可知,定云江上,与我曾有一面之缘?”清珏这才惊讶地抬头,瞧了信知半晌才道,“定云江上,我不曾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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