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1/4)
五叔走了,丝丽从后厨跑了出来,不放心地问:“爹爹,你真的不想当社长啊?”
“死姑子,小孩子管什么大人的事!这世道复杂着呢,吾活了半辈子都没看懂,你能知道什么?凶险哪!”
宋树根对女儿说话的态度与五叔是完全不一样的。对五叔是硬邦邦的口气,对女儿是柔和的。
“这世道就跟六月天一样,一会是雨,一会是晴,一会是风,一会是云,反复无常。民国时爹与你爷爷起早贪黑、省吃省喝置下这份家业,造了四间高朗朗的瓦房,后来又当了甲长。可是好景不长,共产党来了,只认穷不认富,削富填穷,劫富济贫。还好,吾家的田地不多不少,房子虽高却也不多,没有碍到什么事,不像东村桥庄的黄家,评上了地主倒把到手的田地全部吐了出去,上百间房子被分了个精光,自己反倒住进了从前的牛圈里,还要戴顶高帽子游街。
“邻居看爹念了几年书,打得算盘,推举爹当了互助组长。可是,好景又不长,田地要充公了,几十年的血汗算是抛到扬子江去了!爹的互助组长又没了!现在又要成立合作社,也不知道怎么个合作法?总不会把房子也合在一起吧?倒是雪森那个滑卵子光棍要笑死了,无田无房,捏着两个空心拳头,挽着空筲箕(一种淘米的竹篮子)淘米,做着无本生意的美梦,净捡便宜,要跟你平起平坐了。想想也不服!
“所以,爹思来想去,这个社长还是要争。哪个朝代不是做官的风光、当权的发财?不光是争给唐家看,争给宋氏家族看,就是堵上雪森那个嚼百蛆说风凉话的嘴,也要争!俗话说,不蒸馒头蒸口气,也要争!走一步看一步,总要走到西村众人前面去!”
“对,爹爹,就是不能让矮北瓜老子看笑话!”丝丽附和道。“你去吧,剩下来的活由吾来做。”
宋树根把剩下来的活计交代给女儿丝丽,拍打干净身上的竹丝竹灰,拿上他的竹竿旱烟筒,不急不慌地去六叔公家。
六叔公大名叫宋银襄,可是,因为他在西村的辈分高,也算读过几年私塾有些头脑也就有点脸面,所以,不仅宋氏的人,就连唐姓的人都不直呼其名,而喊他六叔公。这时,他与几个年纪很大的长辈正端坐在堂屋八仙桌旁,耐心地等待着。有人等得不耐烦,朝堂屋正面的墙上看过去。
堂屋正面的墙上,挂着宋氏几代先祖的画像画框。木框画框里的画像是椭圆形的,人像有戴着瓜皮圆帽穿长衫的,有无帽蓄须的,个个傲视着厅堂。
堂屋里寂静无声,老人们相对无语。八仙桌中间的油灯的灯芯跳动着,灯光也随之时亮时暗。昏暗的灯光照耀到靠近八仙桌旁的长者脸上,显得阴森威严。其他的人则像幽灵,缩在黯淡的阴影里。
刚回来的五叔坐在一角的矮凳上,低头抽着烟。在西村,又是一个不成文的老法:父子不同席。同宗同族的小辈是不能与长辈同桌而坐的。不管是吃饭吃喜酒,抑或是商量事情说闲话,都不能同桌而坐。所以,五叔只能坐在“台下”的小板凳上。
六叔公靠在高背的木椅上,朝南而坐,一手捧着黄灿灿的黄铜水烟筒,一手捏着纸捻,显得悠然而傲慢。“噗”!他用劲吹着了纸捻的火星,往水烟筒上的烟锅点火。花白的山羊胡子上挂满了口水,滴到了胸前烟灰色的长衫上。
“啊,六叔公,有点事,绊住了,晚来了一步。”宋树根一边往竹竿旱烟筒里装烟丝,一边跨进门槛,嘴里打着招呼。
“坐吧。”六叔公扬扬手,指了指五叔对面的小矮凳。
宋树根慢腾腾地在有靠背的竹制矮椅上坐下。“六叔公,五叔来说,说是他姐夫听来的,说社长要举手选了,可是的?”
宋树根懂得,商议事情,做晚辈的应该先说话。他现在这么说,其实是什么也没有说。但不管怎么样,总是先开了口。
“是的,话是这么个意思。”六叔公的嘴巴离开了水烟筒的吸口,砸了砸嘴,慢慢地说。“传你来,是要议个办法出来。只怕你是知道的,你是聪明人。靠举手,吾宋氏一族人势没有唐族多,明着选是斗不过唐姓家族的。可如果顺其自然,明摆着是向唐族屈膝示弱,吾不甘心!”
坐在六叔公对面高背椅上留着八字胡的长者瞟了一眼六叔公,对宋树根说:“树根,事情呢,吾女婿来说了,吾们西村与东村的桥庄合起来成立叫‘西桥合作社’,是西桥乡最后一个合作社。你听听名字!是吾西村的‘西’在前面。据说,东村的桥庄出个社长,已经定了,吾们西村出个副社长。西村嚒,就是在唐姓与吾宋氏两家天下拔一个。六叔公第一个想到了你,觉着只有你出来,才能敌得过、选得上,往后呢,也能为吾宋氏各户照应,不受外族欺负。”
六叔公接过话去,说:“是啊,吾是看着你长大的,也只有你能站得出,吾宋氏就指望你树根喽!”
其他的长辈唯唯诺诺地附和。
宋树根闷着头抽他的烟,好久不吭不哈。
八字胡的长者显然没有那个耐心,沉不住气,问:“树根,六叔公传你来就是要听听你的计谋,要你拿个主意的,你倒是说话嚒!”
宋树根把竹竿旱烟筒在矮凳的凳脚上使劲地敲了几下,然后收在手里,慢条斯理地说:“六叔公,你说了,靠举手是举不过唐姓一族的,他们人多势众,而且人心齐,不像吾们宋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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