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四十八章 寒灯(下)(1/2)
她双手抚在青石子铺就的地面之上,微闭着眼,口中默念了片刻,一道荧光从她的掌间浮了出来。泉边老树扬着枯枝抖了抖,初时冰封的泉水受她法力牵引,不知不觉竟生生化开。
水流由细微扩大,再至淙淙缱绻。谢棕琳念完咒,轻捂着额头站起身,道:“成了。”
“……封妖结界?”朝华讶然道:“阵眼在这里?”
谢棕琳点了点头。
“他生前对那群山脚下居住的魅妖多有照护,我在雍州时感觉到了此间结界松动,这便赶来加固。也不知那一群姑娘可有乖乖呆在结界之中,生于乱世,人为刀俎,她们也实在可怜。”
谢棕琳轻叹一声,又道:“她们同你我不同。魅妖生于山水之间,无形物体,生来便是给人当花肥的东西。也亏得他心善,否则就这一群莺莺燕燕……”
她话到一半,说不下去,朝华见之不忍,忙转移话题道:“你既是来行善,方才在东君处为何不说?”
“要我说什么?我二人并非夫妻,我同他也未曾有一字誓言。怎地,这般上杆子的事还要我在东君那老混蛋面前说一遍么?”
谢棕琳痛失一……露水情缘,脾气越发急躁,一言不合一点就炸。朝华摸了摸鼻子,心道,你二人未曾有一字誓言,你落难之时人家还不是巴巴到兰台寺之中救你。
怎地你们这些人就竟想着这些虚头巴脑之事,却对人家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
然话是这么说,真到了自己头上却又着实令人气闷。朝华一念临衍之所作所为,又气且痛,忙低声咳了咳,道:“那你拦人家鬼帝引魂使作甚?”
她话一出口,旋即十分后悔。
——这还能是作甚?陆轻舟生魂归于长河,引魂使即便不引渡他的魂魄,对其魂魄的归处想必也略知一二。谢棕琳虽口上嫌弃,实则挂牵得很,她生怕陆轻舟的生魂引渡之时出了岔子,左右一通盘问,直将那引魂使都问得心浮气躁方才放下心。
昔年她二人游戏红尘之时放肆惯了,怎地这许久不见,年岁渐长,她一个百年修为老妖怪也偏生栽到了一个修道之人手中?
朝华摇了摇头,心头腹诽,表面上一派沉肃,道:“你可知那时淮安王抓你所为何事?”
“不知道。”谢棕琳道:“但我颇想把那孙子抓出来拆皮剥骨,此事你千万别拦着。”
朝华又摇了摇头。
待谢棕琳一番怅惘罢,二人转身欲走,朝华忽而想起什么似地在齐云观前拜了拜。谢棕琳见之讶然,却见朝华自顾自折了一枚枯树枝,犹豫片刻,朝那荒颓的山门前缓缓跪下身。
“你这是……?”
朝华将那枯树枝一头点燃,小心翼翼插在皑皑雪地之中。
“昔年我同灵犀道人虽有些小嫌隙,私心里我也实在敬佩他的为人。依照九重天的旧俗,人死需得点一盏明灯护着,我这里没有引魂灯便姑且以这枯树枝代替吧。”
她言罢,俯下身,朝齐云观之中磕了三个头。
是为悼念本已为数不多的故友,为了悼念一段风骨,也是为了悼念这风骨之后的许许多多她的明灯。朝华直起身,低着头,双手合十,却见那枯树枝上的孤火仿佛有生命一般跳了跳。
说来也怪,那孤火并未顺着枯树枝一路往下燃放,豆大的火仿佛悬置在了树枝顶,不受凌冽寒风所扰,长明不灭,稳如泰山。
朝华站起身,回过头,却见谢棕琳在她的身后早已泣不成声。
她讶然挑了挑眉,手足无措,犹豫许久,缓缓将她抱在了怀中。
“没事的没事的,”朝华一面抚着她的背一面轻声道:“他的魂火很快就会渡过长河,而后三十年,他会有一个新的人生。没事的,你要哭便哭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除白蕊外,她极少对人如此温言软语。谢棕琳一贯刚强而倔,她不料此人哭起来竟这般……滔滔不绝。朝华一面回忆着记忆之中为数不多的温存细节,一面学着临衍温文的样子,轻声道:“乖啊,没事的。”
她话方出口,鼻子一酸,险些自己也落下泪。
谁又不是痛失至亲之人,谁又不是他乡之客?些微的悲戚酝酿久了便成了蚀骨的毒,初时候不以为意,只等着一刻不经意的脆弱,一刻慌然失措,天地间所有的孤独与无助便纷涌如潮般压了下来。
“乖啊,我这就带你回家。”她低声道。
——“别闹,过来。”
朝华闭上眼。
她本不善于告别,若非那人的体温在侧,白蕊之事与其后种种事端足令得她发疯发狂。他是她的微光与明灯,他既不存,她便不得不自己为其他人遮风挡雨,不得不逼迫自己成为一盏灯。
这两年来朝华东至琼州岛,西去往大漠昆仑,一路风霜辗转,从一个故人的墓前再到另一个故人的墓前。有人留了一块碑,有人连碑都未曾留下,朝华帮了许多人,杀了不少人,直至她发现无论再多的相遇与欢愉都无法弥合她心头的一块豁口。
那是一张揉皱了的纸,一面泛着烟涛的湖与一笔浅浅的墨痕。
人生海海,怎偏生就遇了他呢?
朝华抱着谢棕琳闭上眼,忽而又觉出鼻尖一凉。原是小寒山上不知何时又飘起了小雪,点点寒凉化在她的脸上与掌中,化作了她脸颊上一道不明所以的水痕。朝华长吸一口气,拍了拍谢棕琳的肩,扶着膝盖站起身。
她眼见着凤弈由长阶一头气喘吁吁往上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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