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珠箔飘灯独自归(2/2)
那管事吓了个毛骨悚然,满身满脑的鸡皮疙瘩都在叫嚣着迸发。又一阵幽风拂过,两张残碎的纸钱便就这样顺着夜风飘到了水里。“什么人,出来!”
临衍心头一紧,想到了牢里的饭并不好吃。管事又怒斥了一声,他犹豫了半晌,硬着头皮,走上前,道:“付大哥,是我。”
姓付的管事见了临衍,神色稍缓。他是章府里为数不多待见临衍此“小白脸”之人,盖因早些时候他娘生了一场病,丰城各药铺皆束手无策,临衍突发奇想,就后山给他寻了些发汗止咳之物,付管事将信将疑,将那药草熬了汤。付大娘喝了那药汤,奇迹般好了个通透,从此后付姓管事便对这小白脸有那么些刮目相看。他低骂了一声,哼道:“大半夜的不睡觉,搞什么装神弄鬼,当心被赶出去!”
“……”我实在饿得要晕了,想去厨房顺个馒头。此事临衍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低着头,小心翼翼,恭顺而谄媚,期期艾艾而又十分别扭,道:“大哥,我起夜。”
“茅房在马厩那头,你被下降头了吧!”
临衍低咳了一声,道:“……张大哥闹了肚子,占了小半柱香。我实在没有法子……”
——那你为何不就地解决?付姓管事听得既烦躁且嫌弃,既嫌弃却又隐隐觉得这人甚是可怜。一个马夫之子,看样子还识得几个字,每个月十文的工钱,怎的就生了个小姐的命?这般穷讲究?
他横瞪了临衍一眼,道:“府里现在什么个状况!知不知道轻重!快去快去,下次再给我撞见,省不了一顿鞭子!”一边说,他又骂骂咧咧将那盏被吹灭了的孤灯点了,往他怀里一塞:“赶快滚赶快滚。”
承此赠灯之情,临衍心下感念。他目送那付姓家丁越走越远,这才放下心,叹了口气,道:“出来吧。没人了。”
一个穿绿衣服的侍女怯怯自另一边的假山处走了出来,一边走,一面抖,一面抹着眼泪悄声道:“谢谢,谢谢。今天是我娘头七,实在没处祭拜了,谢谢这位……”
“……我叫临衍。”他小心翼翼又瞧了瞧四周,道:“此处风大,火光容易被人瞧见。你下次还得小心些,快些回去吧。”他看那女子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她怀抱中的那个牌位上歪歪扭扭写了个名字,想来执笔之人也不识字。他不由又想起自己的师父,师父有他的鸿鹄远志,正其身,诚其意,匡扶正义,兼济天下,吾辈弟子虽不甚中用,见了此人间凄景,依然不由唏嘘喟叹。
“临衍小公子,救命大恩无以为报,我、我这里还有半个窝窝头,你且收着吧。”那侍女往临衍手中塞了半个冷硬的窝窝头,他轻咳了一声,心道,自己看起来有这般饿么?他低声谢过,那侍女又道:“我昨日听人说,昨日管事的发了好大一通火,府中似是要变天,你万事小心。”她这没头没脑地一说完,一溜小跑,不见了踪影。
莲池里疏影横波,临衍转过假山一看,她方才留的一地纸钱与半支熄灭了的蜡烛还没来得及收。
——这可如何是好。临衍长叹一声,咬着个冷硬的窝窝头,将那一地的纸钱捡了,又拿起那蜡烛看了片刻,心头也是一番怅然。云雨一收,长夜寒白,露水缀在兰花纤细的叶子上将垂未坠,一方遥月挂在楼头,月如钩,梧桐寂寂,深院之中无一处相熟悉的旧人旧事。他发了片刻呆,捡了张黄纸,手指沾了些许春露,端方而板正地写下了几个字。
山石道人,庄别桥。
他将那黄纸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又将此半只蜡烛点了,恭恭敬敬,朝着正北的方向,遥遥一拜。
师父从不曾入梦。临衍半梦半醒,恍惚见了盈盈深碧的一片绿竹,又仿佛瞧见了明日的天光。天光正好,照耀着灼灼新起的盛世与四海宁靖;也正在同一天夜里,丰城郊外的一处土丘被雨润得太厉害了,窸窸窣窣的泥土抖落开一方浅坑,坑里埋着的半幅白骨——那章二小姐的尸骨,终于见了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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