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2)
我做过许多梦,却从未有一个如今天这般漫长。
开头已经寻不到了,只记得触目所及之处晕开了一片海,波光艳致,蔚蓝深沉,延伸到天穹交接之处渐渐淡去。日头分明很足,强光穿透云层洒在水面上区隔开流动的阴影,我却感到冷,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向死一般的自由。飞鸟划过云间,留下一声凄厉的长鸣,我听得心头一紧,却又隐隐见天边的潮水涌来,越滚越凶,眼看就把要我裹了进去。
而后那鸟却化作了人。在我被吞噬之前,他便站在了我的面前,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样貌,却只记得他凭一人之力把漫天的暗潮都挡了下来。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我想我该道声谢,却见他旋即垂下头,化作了垂垂老者之态,盯着我,一言不发。
我想起许久之前-甚至在我的记忆凝出头尾之前,在故国王城黝黑的城墙下,风里吹着瑶草的香。母后梳了高髻,簪着满头的珠翠,遥遥地俯身在高墙上看我。她朝我递来一支花,我刚接过,那花枝如墨般倏忽化开,我满面惊恐,仰起头,又看到了那个老者。
“你可知罪?”他问我。
我摇了摇头,咬着牙,怒瞪着他。
“可知罪?”他又问。
我不知如何作答,提了裙摆转身欲走,他却一把将我死死扯住,其力道之大简直可以拽下我的一条手臂。
“十世轮回,永生孤苦,可够你赎罪?”
我被他问得毫无头绪,回头怒目以视。他的脸渐渐清晰起来,化作了我垂垂老矣的父皇。
“如此,便咒你……”他未说完,天边便又劈过几声鸟鸣。我趁他分神之际飞奔而逃,他在后面扯着嗓子朝我扑来。未走几步,脚下的土地却渐渐结上了寒霜,而远处一株不知名的绿植上结着红艳的果。我朝那一路狂奔,长长的裙摆拖在冰面上阻碍我前行,眼见那人越来越近,我惊叫一声,陡然长出了翅膀,凭空飞了起来。
我看到故国的楼台高耸,檐牙林列,雕花的青瓷砖上树了一只巨大的鼎;也看到帷幔层叠,青铜柱上刻着九龙遨空,空气里燃着熏香,云气氤氲。再往后,便是一方华池水暖,水中有菡萏浮萍,游龙戏鱼,一派安乐。我看到自己越飘越高,渐渐地分不清这是记忆中的故国或是虚构的另一处梦境,只觉白云苍狗,时空莽莽,而自己在混沌的时空里里被永远地留了下来。
我陡然惊醒,冷汗浸透重衣,不觉一场深睡,也不知人间过了多久。
摸索着床头缓缓直起身,四下暗无天日,帷幔飘曳,落针可闻,窗口处凝着咒符,光芒流转,护我魂魄不散。我站起身,扯过深重的长袍笼了全身,冷静许久后方才感觉到自己的体温。也是,这具身体本该是死躯,若非鬼蜮常年阴气笼罩,万魂齐聚,我一个孤鬼早该被烧得灰都不剩。大概是起床的动静太大,惊扰了外间的小鬼,我方刚点上灯,只见木门倏然被推开,外间的几缕幽光照了进来,越发衬得这间房子像一座坟。
掌灯的小鬼受了惊吓,话也说不利索,张口讷讷,半天挤出一句:“殿下安。”我瞧着生气,拽过他的灯便朝外间走去,留下他一路惶恐,拦也不敢走也不是。连廊处挂满了青白色纱帐,随风曳然也森然,这届鬼帝的品味十分独特,尤爱把气势恢宏的鬼王城打造成乱坟岗。风中隐隐传来清越之声,传闻鬼王殿中的聚魂铃有镇天地万魂之能,我自是不信,并与白臻打赌谁能让那鬼铃铛消停片刻便免了去人间给白蕊带胭脂的活儿。最后自然是我大败而归,在人间流连了数月之久,顺带着踏平了京城每一处玉石铺子。
当今鬼帝的掌上明珠蕊公主尤爱搜集人间奇石,而他那不成器的儿子,白蕊的弟弟白臻,尤爱斗鸡走狗上房揭瓦,调戏化作人形的海棠花精。鬼蜮少主的这幅德行让我颇有些忧心三界秩序,生怕六界之门大开,人间厉鬼不得往生,而往生了的厉鬼又聚在这破地方集体暴动,将我们生吞活剥。所幸历届鬼帝一贯命长,等白臻继位还不知道是几万年以后的事。
鬼蜮不透阳光,终年寂寂,唯有一束幽蓝色长河横在天顶,暗茫流转。那便是万魂往生时走过的长桥,听白蕊说我曾从那桥上统共走过三次,每一次皆为不同形貌,而我对此竟毫无印象。
“大概是过桥时伤了脑子,一时傻了。”白臻若有所思,换来我的反手一掌。这家伙嘴欠惯了,又经不得打,分明身强体壮一个男人,法力修为还不如其姐。若非白蕊出生时三魂不聚,ròu_tǐ难支,被鬼帝以各方法器养着方才续得一口活气,且终身不得离开鬼蜮半步。否则少主之责断不会落到这个吊儿郎当的小破孩身上,念及此,我越发为自己的前景担忧。
一路闲思,身体循着记忆无比娴熟地穿过精雕的连廊与华池上曲折的白玉桥,一路小鬼皆不敢言,见了我愕然行礼又默然退朝一边,一如见了瘟神。我目不斜视,绕过雕龙的影壁与春睡海棠,推开白蕊蕊寝殿的大门,偌大的寝宫寂寂无声。我忽觉心下一紧,忙冲到她的床边,掀开帘子只见满床锦秀空无一人,刹时头脑一空,愣在原地。
“我睡了多久?”
一路跟着我的小鬼越发嗫喏,我愈发暴怒,一把扣住它的喉咙,狰狞得眼珠子都要蹦出来:“阿蕊呢?!”
“一大早起来你是不是有病?”我愕然回头,只见白臻倚在门口,双手抱胸,一脸幸灾乐祸,
第1页完,继续看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