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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哪儿,”
“漕州。”
“家中几口人呐,”
“母亲已经过世,还有爸爸,弟弟。”
“哦,听说你以前是空姐。”
“嗯,母亲今年牵回祖坟,要守一年的孝,所以来这里……”
爷俩儿围坐火炉旁,程婴烤着白薯,贾宝神不会,尴尬地只能在一旁打下手。还是相当拘谨,问一句答一句。
“喏,你这么拿着,慢慢转,别怕烤糊了,这东西糊了才香……”老人耐心教她。其实贾宝神倒不是怕他,相反,有种蛮顺理成章的亲切感,精瘦老头长得好看也精神睿智,转过身去,背影又透着孤寂,很暖贾宝神的心。只不过她天生怕生,不容易熟那么快的。
这点,程婴如何不知?
大宝认生,见着生面孔通常表现为两种:要么直白得特别伤人,多少人讨好的嘴脸,被她不掩嫌恶地一哭一躲弄得面红耳赤;要么端着如惊猫,人一碰她一炸,那刺耳难听的话出来搞得人绝对下不来台。
程婴不禁又极力回想她与冯寿臣的第一面如何?
冯寿臣刚从东北回来,晒得有点黑,不过他一笑,左半边脸的那个漩儿特别迷惑人。平头,野战服,熬夜熬出来的沙哑声音……这些,都吓坏大宝。
“大宝,这是冯叔叔,小怜的爸爸,不怕不怕。”大宝躲在爷爷身后,一脸嫌恶。
“你这也是多少年在外头……”程婴微笑,得力干将终于肯回帝都了。
冯寿臣一点不拘束,“咳,在外头呆惯了,”一边还调皮地往元首身后瞅,逗小丫头,“大宝,大宝,我走的时候你才这么丁点儿小呢,”他两只食指一比,比猫儿大不了多少。元首两手背后拥着孙女儿,“呵呵,小怜医学院读研都两年了,何况我们大宝……”提起小怜,冯寿臣正色,站好,又给元首行了个军礼,“这些年,小怜全靠您悉心培养,多谢您……”这时候大宝把爷爷一推,“爷爷,蛐蛐儿!”元首笑着一边示意冯寿臣放下手,一边拉住孙女的手腕,“大宝就怕她那蛐蛐儿饿着。”被大宝拽着走出庭院,冯寿臣微笑着后面跟着……
“诶,您的白薯。”宝神的呼喊唤回了程婴的思绪,一看白薯皮都焦了,递给她,“你尝尝,好吃。”
宝神接过来慢慢拨,动作斯文,不忙。见程婴望着自己吃东西,贾宝神有点不好意思,没话找话起来,“您这书真多。”
“你喜欢看书么,”
贾宝神耳朵发烧,“我书读的不多,喜欢看的也都是些没营养的……”低下头,挺老实又透着股子傻乎乎的小狡诈做作样儿。
程婴笑起来,真正他这十年来最舒心的笑容了。
大宝几时真正上过学读过书?
也就适龄上小学那会儿,让她体验了下“群体生活”,结果,一年不到就回来了,事实证明,大宝不适应“群体生活”。
但是,大宝没少读书。书读得且深奥,且浩瀚。
程婴又拿出一只白薯在火上烤,慢慢说,“文章千古事,”
贾宝神好似不由自主就张嘴,“得失寸心知。”
“尔曹身与名俱灭,”
“不废江河万古流。”
“我还是比较看好几渝的《闲情偶寄》,谈居室、器玩、饮馔、种植、颐养。”
贾宝神赶紧接了嘴,“但他的文字不如张岱、余怀,不过实战经验和实操能力远胜,后世如果做会馆的,创造享受清闲氛围的,可以向他学学。”
“会馆得有酒喝,有烟抽。”
“还要有现代艺术品,不要满墙挂假启功、假范曾、假艾轩,作者最好还没怎么出名,但是确实眼毒手刁,尚无匠气,做出的东西摄人心魄。”
望着她眼神蹦晶亮地聊着她所爱,程婴赶在眼眶湿润前垂下了头暗自似轻咳般抹了抹脸颊。
还是我的大宝,我那个“堪与享受”却也“自得其乐”的宝儿。冯小怜尚属有良心,没毁了她的自由天性……
贾宝神说着说着,嘎巴那儿,
她不是个能轻易聊开的人,纵是心爱,不是熟识,万般的拘谨也会叫她一憋再憋绝不露丑。可,刚儿到底是怎么了?老人一两句的起头,就那么直戳心窝子的对她胃口,全然不设防地大吐大露,好似,好似这是她再至亲再亲爱不过的人儿,有什么好掖藏……贾宝神心慌,就算父亲,母亲,弟弟跟前,她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放肆”啊……
程婴咳着嗽起身,宝神也忙要起身搀扶,他压着手叫她不慌,
“不要紧,你坐,我和你还真聊得来,这是缘分。”
就这么一句话,又叫宝神此前的疑虑全然打光,望着老人微佝偻着腰走到书堆前要翻书,贾宝神心里真疼,
听说他是孤老,这世上真没有人能与他这样围坐火炉对席而谈了,能和这么个人心意相通,何其不是缘分?
贾宝神放宽了心,慢慢坐下。
程婴捡起书回头,火炉那边是大宝慈悲静纯的脸。
程婴心一痛,这世上,再没有比我家大宝更心软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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